非虚构写作 | 几经浮沉终成“穷传道”（三）：破茧时节与夜航孤灯

续：非虚构写作 | 几经浮沉终成“穷传道”（一）：人生初变与误入歧途
续：非虚构写作 | 几经浮沉终成“穷传道”（二）：刀光剑影与回归平淡

第五章 破茧时节——软磨硬泡地读上了神学

中国是历史悠久的农业大国，而养殖作为农业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农业的发展有着不可小觑的重要作用。其中，养猪业是农业畜牧养殖过程中最为普遍的一种产业。现代社会中猪肉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因此在农村有许多人就以养猪作为其中一个重要的经济来源。而在养猪的过程中，有很多养猪人最为忌讳的现象，母猪产下死胎就是其中之一。

刚刚回家的以撒就见到了这样的一种景象——家里养的两头老母猪下了16个小猪仔，却全部都是死胎，没有一个活的。父亲本以为好不容易产下的猪仔可以拿去卖钱，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不祥的事情。父亲感觉这件事情和母亲所信的耶稣脱不了关系，“要不是你信了耶稣，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看你信了耶稣，家里却搞成了这个样子”……非但如此，以撒也在一旁添油加醋，母亲面对这样腹背受敌的境况，只能是黯然神伤、伤心不已。

母亲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妇女，本身也不是什么口齿伶俐的人，面对父亲和以撒的针对和逼迫，也说不过他们。况且她对信仰的认识也远没有那么深入和深刻，用以撒的话说就是“母亲信主信得稀里糊涂的” ，她只知道要聚会，只知道主对她有恩惠、有恩典。但是如果有谁要让她讲一讲信仰当中的内容，她完全讲不出信仰的东西来，也不会讲。尽管面对着父子二人的针锋相对，母亲依旧一如既往地去教会聚会、在家里干活，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以撒观察了母亲很长时间，母亲一如既往的行为让他对信仰产生了好奇心，他想知道信耶稣到底信的是什么？他就问母亲：“你信的是什么？”但是母亲却完全说不清楚，无奈下母亲就让他去找教会的一个满有医治恩赐的长辈。长辈家里有一个从小在教会长大的儿子，和他年龄一样大，长辈家的儿子就主动领他来到了教会。

进入教会第一次听道的时候，有一个讲道人正在讲愚昧，说：“愚昧人的愚昧，如同金环戴在猪鼻子上。” 他听了就在想这人得多愚昧啊，才能把金环挂在猪鼻子上。等回到了家他突然如梦初醒一般地认识到，这个愚昧人不就是自己吗？原来怎么没有人告诉他这样的道理？他察觉到他终于找到了真理。

二十一世纪零零年代的农村教会正是兴旺的时候，经常有聚会、培灵会和赞美会等等，有时一次聚会就是两三天的时间，大家都在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祷告、一起赞美。每次的聚会，无论是礼拜、祷告、查经、赞美会还是其他的什么，以撒从来都没有落下过，全部都去参加了。每每听道的过程都让他很享受，他感受到这里如同天堂一般，“这种生活只有天上有”。在一次培灵会当中，他祷告的时候被圣灵充满了，就得到了方言的恩赐。后来即使他在学习神学的过程中，渐渐地不再能够使用方言的恩赐了，但这对他来说仍然是一次弥足珍贵的经历。

如此信仰火热地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后，他就再也不想出去工作了，他只想要待在基督里。他担心在社会上工作了一段时间，他会故态复萌走上以前的老路。他就思索是不是有什么机会可以提供给他，让他专门受到真理方面的培训？教会有一个培训班，是一年制的神学培训，学习的都是有关真理方面的知识，恰好符合他的想法，是以他就跑到教会的培训班去问了问。不巧的是过去问的时候正值年末，培训班的大家伙儿都已经学了半年了，再有半年培训就正式结束了。故此，培训的老师拒绝了他，回复他说：“总共就一年，你在半年的时候怎么插进来呢？”

神学没有读成的他只得再次回到社会上找份踏实的工作，这次他跑去了山东，在那里再次重操旧业做起了磨具的工作。这次找的工作相当不错，是中国汽车轮毂生产的龙头企业，不仅没有裁员制，工作久了还可以拿到分红，还可以给新员工分配居住的公寓。这么好的待遇，他一做就是两年。

两年的工作时间虽然不长，却也让他的内心饱受煎熬。以前他为了混社会什么都干过，犯罪、抢劫、打架什么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事情。而如今他已然信主了，他的内心再也不愿意、也再也不想要犯罪了。可是，他还是会说脏话、喝酒、抽烟，那些不好的事情他却仍然喜欢，好像正印证了使徒保罗所说的那句话：“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我所不愿意的恶，我倒去作。”

这段时间是上帝陶造他生命的一段时间，他也自我反思了不少，也在期间交了女朋友，打算在山东安家落户。可能是计划永远比不过变化快吧，他生命中最为黑暗的一天还是到来了。这天女朋友和他提出了分手，原因可能是异地恋的不确定因素吧；心情荡到了谷底的他又在车间和部门主管产生了矛盾，气得他班也不上了；在走回居住的公寓路上，他在走廊中一下子就滑到了，左脚足弓的一块骨头从原位脱离，“喜提”骨折住进了医院。这一天他仿佛失去了一切，未来的婚姻和家庭、工作和健康。

住院那段时间马上就到春节了，他也动不了，也做不了什么，他只能是躺在床上看电视，每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刚到山东认识的两个朋友成为了上帝派来的天使，在医院照顾了他几天。出院回到公寓之后，一些同事也帮助了他，从食堂带一些饭菜给他吃。可一到过年放假了，就没有人可以照顾他了，大家都回家过年了。

面临没人照顾的情况，他就只能给父亲打电话，让父亲接他回家。回到老家以后，教会的长辈、许多弟兄姐妹都跑来家里看望他，这使得他感到亏欠不已。他思忖着，他是谁，是多大的人物吗？何德何能得到这么多弟兄姐妹的关心和看望呢？

在来看望他的人之中，有一个牧养教会青年的负责人也带领了两位一起服事的同工来到他家。两位同工有一位是教会监督的儿子，对他说了一句让他至今都感到非常扎心的话，这位同工讲：“上帝如果要拣选一个人，你无论是走到天涯海角，你怎样风风光光地走，也怎样灰头土脸地回来，去做上帝让你做的事情。”

这让他回忆起了两年前他被圣灵充满时的祷告：“上帝，我想去服事你，我不想工作，我想去参加培训，我想以后走事奉的道路。”显然那时的他把这个祷告当成了无稽之谈，他以为这并不是他自己真实的想法，他就反悔了。这次听了同工的话，他的眼泪情不自禁地就流了下来。是啊，他去山东打工的时候，找到了一份多么风风光光的工作呢；可回来的时候却是灰头土脸的，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他感觉他再也无法坐着等下去了。那几位同工刚走，他就给他们打了电话过去，问是不是有他可以立马参加的神学班。和上次的情况类似，一年制的培训班还有半年就要结课了，他无法插班进去。

“你要不等半年？”

“我等不了，过了半年我不知道情况会发生什么变化。我怕我会越来越远离上帝。”

既然无法插班，他就天天祷告祈求上帝给他预备一个学校，预备一个机会可以得到神学的装备。

“大锅盖儿”相信很多人都印象深刻得不得了，这可是风靡了整个电视市场的高级物件。只要家里装了它，什么好看的电视节目就都能看到。其实所谓的“大锅盖儿”就是一个卫星信号接收器，它也被称为卫星锅，工作原理有点类似于雷达，可以捕捉到卫星所释放的信号。一般使用卫星锅的电视，就可以搜索到更多的电视频道；它还可以使得电视的信号变强，让节目更加流畅，起到减少雪花点、提高画质的作用。

能够搜索到好消息电视台的“大锅盖儿”也在基督徒当中流行过一段时间。以撒骨折在家的那段时间，就有一个过来安装好消息电视台“大锅盖儿”的弟兄需要帮忙，教会的一个长辈就联系到他，请他过去帮个忙。

“你能不能去帮助他一下？”

长辈想了一下他受伤的腿脚。“你帮不了大忙，爬不了高，上不了梯，递个扳手也是可以的。”

他琢磨着他虽然受着伤，倒也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于是就过去帮助这位弟兄一起安装“大锅盖儿”。这位弟兄和他年龄一样大，见了他第一面就问：
“弟兄，你过来了。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去读神学，我想得到装备。”

一聊开才发现，这位弟兄刚好也有想得到装备的计划，而且他还有得到装备的途径，他知道一家神学院正在招生。以撒这下期待了起来。

“你能不能把招生老师的电话给我一下？”

这位弟兄断然拒绝了，只是也不能怪他，确实是以撒说话也不太着调，看起来像一个流氓似的，或者说他是一个二流子也不为过。他觉得以撒实在是过于鲁莽。

“你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清楚了，回去祷告一段时间再来找我。”

以撒却想着：“你不给我，我就不离开你。”

那天晚上，这位弟兄装完了“大锅盖儿”，就要到教会的一个同工家里去吃饭。以撒见他走了，连忙跟着他走，一块去了教会同工家。没办法，最后他就妥协了，将电话给了以撒。给之前，他再三地嘱咐以撒要想清楚，说：
“你一定要想好。”
“我把电话给你，你想好再打电话。”
“想清楚到底是不是上帝要让你做这件事儿。”
……

谁料，前脚弟兄刚把电话号码给以撒，后脚以撒就去卫生间把电话打了过去，他觉得这事“我已经想了两年了”还有啥可犹豫的。电话那头的老师说：“我今天比较忙，你明天白天再给我打过来吧。”他想着反正已经联系上了，明天打过去再交流又有何妨，就同意了。

第二天他又打过去了。老师就问他了一些简单的情况：
“你读过圣经吗？”
“没有。”
……

一番交流下来，老师对他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也许也是觉得他不太靠谱吧，就对他说：“你可以过来尝试半年，如果半年不行的话，你就再回去。我们这里也没有什么学费，只需要交一些生活费。”他一听，这不就是上帝给他预备的机会吗？他之前天天祈求上帝给他预备一个学习的机会，竟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第六章 夜航孤灯——与弃绝的父亲努力和解

终于可以踏上梦想的神学之旅，他满脑子思考的都是赶紧卷铺盖走人。

然而，父亲是一个不信主的，完全不可能会同意他去读神学。他一方面也不敢和父亲说要去读神学，另一方面也不想经过父亲的同意，所以就天天祷告祈求上帝让父亲离开他。奇妙的是，父亲有一天突然收到了一张工友给他的火车票，上面写着2月23日通往新疆的某地；更神奇的是2月25日他去读的神学班就开始报道了。

原来父亲每年都会去新疆的工地打工，但是因为新疆的地理原因，每年的冬天都会很长，天寒地冻的根本无法干活。所以往年父亲都是3月底才会到新疆去打工，而今年比以往竟然早了一个月。父亲接到火车票时是一头雾水，可以撒却心里喊着“哈利路亚”。前脚父亲刚走，后脚他收拾好行李就准备去读神学了。母亲给他拿了几百块钱，叮嘱他千万不要和父亲说。

等到他到了神学院去读神学的时候，才发现给他招生老师电话的弟兄根本就没来。原来这位弟兄从来都没有给老师打过电话，一直在犹豫，反而是他铁了心地要读神学。这让他更加确信了是上帝借着这位弟兄给了他招生老师的电话。

在神学院学习的过程中，他还闹了不少笑话。
“请大家把圣经翻开，我们一起看士师记。”一位老师说。
“士师记在哪，有士师记吗？” 他问。
“这学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位老师想。
“请大家翻到哈巴谷书。”另一位老师要求道。
“哈巴狗我认识，哈巴谷哪儿有？”他又问。
……

诸如此类的问题总是会发生在他身上，他也总是给老师和同学带来出其不意的笑柄。学校里的学生一般都是从小就在教会主日学长大的，或者是教会领袖家的孩子。他们都不太愿意和他讲话，他一讲话总是会让他们叹息一句：“哎，你怎么这么无知？！”每次大家还要重新给他科普一下圣经知识，久而久之大家也懒得讲了。

为了恶补圣经知识，他每天读40章圣经，一个月就读完了一遍圣经。第一遍读完圣经的时候，他觉得使徒保罗实在是太伟大了、太了不起了，保罗的书信写得真是太好了，他就又读了几遍新约。读到罗马书的时候，一句经文印在了他的脑海——“尽力与众人和睦”；又读到希伯来书的时候，“追求与众人和睦”又印入他的眼帘。“和睦”这一词不停地在他脑海里转悠，提醒他要促进和睦，他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父亲。

他离开家读神学的事情并没有和父亲说，这件事情一定是父亲非常不乐意看到的。他决定一定要把和睦的工作做好。于是，他就打电话给了父亲。
“我离开家了。”
“你的腿好了？你工作找到了？”
“没有，我出来读神学了。”
“……”

父亲沉默了好长时间……
“你不用认我这个父亲了，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了，你也不用回家了。”
父亲最后坚决地说。
说完，父亲就挂断了电话。

父亲最后的一句话让他伤心欲绝，这恐怕是他信仰历程中最黑暗的第一个时间段。无论他怎样给父亲打电话都打不通了，父亲已经将他的电话拉入了黑名单。他就天天给父亲发短信，期待父亲的谅解，虽然不知道父亲是否能够看到，但是他仍旧每天给父亲发着。那段时间，他天天祷告的时候都在以泪洗面，痛心疾首地想，父亲竟然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一年后放了寒假，父亲从新疆打工回到了家，而他却不敢回家面对父亲，就天天在家周边的城市转悠，东边转转，西边看看，就是不回家。他竟然害怕回家这件事情，也不敢去面对。终于有一天，他身上只剩下了一些回家的车票钱，他没有办法再在外面转悠了，就买了车票，回到了家。

到了家，父亲就像没看到他一样，每天对他爱答不理的，也不和他讲话。圣灵却提醒他：“既然蒙召，行事为人就当与蒙召的恩相称。”这句话不断地从脑海里跳出来，使得他觉得他要做出一些改变。因此，他就决定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不再让父母有干活的机会。

打那以后，他就形成了这样的作息时间表：每天早上5点起床，顺着村里的田地跑上40分钟；6点，开始为父母做饭，等他们起床的时候，热乎乎的饭就已经上桌了；待他们吃完饭，厨房就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父母出去和邻居们聊天又或是出去干活，他就趁此机会将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父母的脏衣服全部都被他洗干净了。

干了两个月的活，邻居就看不下去了，问父亲：“你怎么把孩子教养得这么好？他怎么变化这么大？”其实暗地里邻居是想说父亲，怎么能对这么好的孩子毫不领情呢？差不多就得了。邻居也想让父亲态度上有所转变。

信主的二姨也跑到了他家里把父亲教训了一顿。二姨和母亲不一样，虽然她不识字，信主却信得相当认真；而且二姨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总能让人对她讲的道理感到服服帖帖的。

“你看，你儿子在你手下让你养活了二十几年，你也没把他教养好。人家现在才出去多久啊？一年的时间就有了这么大的改变，你还不知足吗？你还不享福？在基督里，基督改变了他；在你手里，你改变了他吗？你光想着他给你赚钱，他赚到钱给你了吗？你光想让他给你干活，他干活给你了吗？没有！但你看他在基督里的改变，你没有让他给你干活，他反倒给你干活了；你没有让他给你做这些事情，他反倒给你做了。一个小姑娘也做不到像他这样啊。”

二姨这番话让父亲的态度慢慢地有了转变。而使得父亲的态度有了最直接的变化的是，他将妻子利百加领回家的时候。

（未完待续……）

图片来源（Image Credit）：Ben White via unsplash.com